(刊登于《中国城市化》2005年6月号)东方更夫的这篇《城市的耻辱》,充满了深切的人文关怀,读后不禁让人掩卷沉思:户籍制度在当前“日益严重的城乡失衡”中,究竟扮演了什么样“卑劣的角色”?而实质性地触动它,又为何总是如此之艰难!
对此,我深表赞叹,但又不敢完全苟同。因为同样的制度,在给“正宗”城里人带来种种好处的同时,也正在给“正宗”乡下人带来种种好处,如拥有宅基地、多生养子女,如此等等。这种好处,甚至在为城乡结合部的农民带来“暴利”——在城市一次又一次的扩容中,他们正因自己的身份,获得越来越高的征迁补偿。以至于今日放眼望去,“农转非”无人问津,“村改居”举步维艰;而“非转农”趋之若鹜,“城中村”固若金汤。
对于一般人就城市化而言的“望文生义”,我毫不奇怪。对于某些特定领域利益主体就城市化而言的“偏听偏信”,更是在“情理之中”。但对于作者这样一个专家就城市化而言的“一知半解”,却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多么好的一篇文章,却让这么一句话破了“品相”:“我们这个时代最突出的成就之一,就是城市化。我国改革开放所取得的成就,最集中地体现在城市建设上。”
你瞧!如同行云流水,天衣无缝,城市化就毫不费力地直接等同于了城市的建设!
由此可见,城市化到底是怎么一桩事情,人们还糊涂得很。正由于这样的误区存在,我们才会忽视制度的变革,而只是攀比硬件的投入;我们才会利令智昏地“圈地”,而对失地农民的权益置若罔闻;我们才会亲手造成土地的“城市化”(姑且如此称谓),大大快于人口城市化这种不可饶恕的偏差。
感性的描述更需要理性的思考。事到如今,当人们反思城市的耻辱时,难道不应当追根溯源、穷根究里,认真反思一下城市化的偏差么?!
背景文章:
城市的耻辱
■东方更夫
今年(2005年,编者注)1月份在深圳罗湖口岸的经历像一个幽灵,萦绕在我的脑际,挥之不去。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傍晚。晚饭后,我从罗湖口岸对面的华侨饭店出来散步。从华侨饭店向东,差不多100米的距离内,我遇到了4位向我推销“小姐”的妇女,她们一看就是农村人。逃出她们的堵截,在海关大楼前面,出现了令我更为震惊的一幕:一位抱着孩子的妇女,将不锈钢垃圾桶放倒,吃着里面的垃圾。在她后面看了几分钟后,我走上前去跟她打招呼,她显然受到了惊吓,眼睛里露出惊恐。我说,你不要怕,我不是警察。询问后得知,她来自湖北,抱着的孩子今年才4岁。她一边说一边给孩子喂捡出的垃圾。她还不是乞丐,只是趁着夜色,找东西填饱肚子而已。我塞给她几张港元,请她带小孩去吃顿饭,然后就离开了。第二天一大早,我来到海关大楼前,结果没有看到她的踪影。她像露珠一样随着太阳的升起而消失在深圳的皱褶中,自然,在皱褶表面,是繁华如锦的。
一个旁观者很容易得出结论说,这种不和谐的场景只出现在夜晚。这当然是错误的印象。实际上,这位抱孩子的妇女只是到城市“讨生活”大军中的一个,她和其他那些“打工仔”、“打工妹”的差别在于,由于受孩子的拖累,暂时还没有找到雇主。而那些找到雇主的人,无论是临时性的还是稍微固定的,其本质都是一样的,那就是他们与城市的关系,是一次性的货币关系。城市和他们的关系,都在那仅够维持生活的工资中得到了结清,毕竟有了这样的关系,才不至于沦落到像这位妇女那样在夜色中捡食垃圾的地步。
我们这个时代最突出的成就之一,乃是城市化。我国改革开放所取得的成就,最集中地体现在城市建设上。人们承认,这其中,有农民打工者的贡献。但是,帮助创造了城市奇迹的打工者们的身份,却一直处在暧昧不明的状态。他们是工人还是农民?是城市居民还是流动人口?最近,有社会学学者用“新工人”来确认他们的身份,今年的中央一号文件则提出,进城就业的农民工已经成为“产业工人”的重要组成部分,也就是说,他们是工人。将这一认定放到中国现代史进程中来看,确实是一项重大的进步。
但是,与现实联系起来看,这一认定还是不够的,因为在他们是不是城市居民这一问题上,仍然采取了模糊和回避的办法。对来自农村打工仔、打工妹的身份采取模糊化的办法,基于城市管理者毫不含糊的经济理性。我将这一理性名之为简化原则:将流动的打工群体与城市的关系,简化为纯粹的一次性劳务关系,与社会单位相联系的各种权利、责任等等,都被简化掉了。这一原则像一把锋利的剃刀,切除了丰富的权利关联,从而将这些打工者置于没有根基、无法稳定的漂浮状态。城市对他们来说,只是水泥地,在它上面,无法建立起根系联结。
[来源:《中国经济时报》(经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