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范全面的通货膨胀、防范经济过热,已经成为当前宏观政策的主线。通货膨胀最终都是一种货币现象,而目前在货币政策的操作上,基本上依赖货币政策的对冲操作,包括准备金率的提高、央行票据的发行、外汇市场的对冲操作乃至对于信贷增长的窗口指导。这种宏观政策操作是可持续的吗?或者说是可以达到预定的防范通胀、防范经济过热的政策目标吗?
中国人民银行第三季度的货币政策执行报告中清晰地强调:“仅仅依靠对冲银行体系过多流动性以及加强信贷调控等并不能够从根本上解决流动性不断生成和经济的结构性问题,只能为经济增长创造平稳的货币金融环境,并以此为结构调整和加快改革赢取时间。”从政策基调看,货币的大幅度对冲以及信贷的控制,并不可能解决结构问题,因此只能是权宜之计,政策操作的重点,应当是迅速推动结构改革、促进结构调整,从而放弃对于大规模、持续性的对冲的依赖。
但是,从目前的整个政策操作看,因为结构调整和改革涉及到许多不同的领域,不是货币政策领域或者金融领域所可以完全推动,央行的对冲操作和日益带有明显计划色彩的信贷控制,成为货币政策越来越依赖的重要政策工具。一个原本只能用于短期操作的、用于为结构调整和体制改革赢得时间的政策工具,因为结构调整的进展有限、因为总体改革推进的力度有限,反而成为宏观调控日益依赖的政策工具。摆脱这种对于货币对冲的过分依赖,加快结构调整和改革,应当成为当前防范通胀、防范经济过热的重要政策导向。
任何宏观政策的操作,都必然有其政策成本与收益。如果说中国的经济结构调整需要时间、推进改革需要时间,通过大规模的对冲为这种改革赢得时间,是这种货币对冲的收益的话,那么,这种对冲也同时产生了许多成本,这主要包括:外汇储备的大幅持续上升、对冲压力不断加大、央行的政策主动性降低而且可能面临不断提高的对冲成本、商业银行体系因为准备金比率的提高和央行票据的发行、信贷的控制等承担了较大的调控成本、较小幅度的汇率波动凸显了升值的压力、持续上升的贸易顺差加大了贸易摩擦的可能性。
在当前通货膨胀已经日益显现强大压力的时期,应当坚决推动经济结构的调整、降低对于大规模持续对冲的依赖,因为这种货币对冲的政策依赖,其政策成本日益增大,已经成为推动通胀、乃至推动经济过热的重要政策导火索之一。不降低这种政策依赖,防范通胀和防范经济过热可能难以取得预期的政策效果。
从成因来划分,通货膨胀可分为需求拉上型通货膨胀和成本推进型通货膨胀,一个典型的区别在于,在成本推进型通胀下,外生冲击导致总供给曲线左移,从而造成价格上涨和总产出水平下降;而在需求拉上型通胀中,需求扩张导致总需求曲线右移,物价和总产出水平呈现同向变动的局面。从2007年出现的情况来看,CPI和GDP双双高位运行,说明在经济增速提高的同时,伴随价格水平的提高,这是需求拉上型通货膨胀的典型特征。根据世界银行的估算,2007年上半年GDP的增长速度首次高于潜在GDP的增长率,显示自1998年以来出现的产出缺口已经消失,实际总需求大于潜在产出水平,存在较大的需求拉动型的通货膨胀压力。近年来,投资和出口一直是拉动中国经济增长的两驾马车,而出口在本次总需求扩张中起了显著作用。
摆脱对于货币对冲的政策依赖,需要从几个方面来推进经济的结构改革:
首先,是国民储蓄率的降低。在宏观经济平衡中,贸易顺差是剩余的储蓄的流出,居高不下的贸易顺差对应于国内经济运行中储蓄大于投资的部分。因此,或者是容忍更高的投资来吸收这些储蓄,或者是降低储蓄率。容忍更高的投资,不应当是大规模的、资源消耗和能源严重消耗类型的投资,而应当是有利于经济结构调整的服务业、环境成本相对较小的产业,其中也包括关联度十分广泛的房地产行业和汽车行业等,对于房价的投机性上涨当然要严厉抑制,但是,要扩大内需、降低储蓄率,如果不促进房地产市场和汽车市场等的发展,可能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从降低储蓄比率的角度看,分别对应于政府储蓄、企业储蓄和居民储蓄,应当分别采取不同的政策举措,政府储蓄的降低首先需要转换财政政策从直接投资为重要目标的财政转型为公共财政,并且在财政收入大幅上升的时期积极减税;企业储蓄的降低需要有待于建立完善的分红制度;而居民储蓄比率的降低,则有待于消费信贷体系的完善、人口结构的变化、以及社会保障体系的完善等等。如果不采取这些领域的积极改革,贸易顺差大幅增长的格局不太可能在短期内逆转。
其次,降低对于外部需求的过分依赖,促进内需主导的增长模式。尽管有不少专家认为,中国现在的增长动力中,主要还是内需,对于外需的依赖程度并不高,这种分析成为中国可能脱钩于欧美金融市场动荡的影响因素之一。不过,从现实的增长动力的构成看,外需依然占据中国经济增长的重要动力来源之一。从目前的发展趋势看,在未来一段时期,外部失衡仍然是主要的宏观经济问题之一,在国内要素价格重估完成之前,中国作为“世界工厂”的格局难以在短期内扭转,贸易盈余将继续走高,助长了国内流动性的高增长,流动性过剩特别是M1的高增长将最终体现在价格方面。历史数据显示,CPI增长一般比M1增速滞后半年到一年。其次,国际商品价格上涨的压力依然存在,世界经济强劲增长以及由此带来国际市场上以原油、有色金属等为代表的大宗商品的价格大幅上涨会对国内的价格体系产生深远影响,全球流动性过剩所带来的大量投机性资本的炒作,也使得国际商品市场的价格居高不下,特别是美元的贬值趋势,更为加大这种价格上扬的压力,这种外来的价格冲击在国内宽松的流动性条件下很可能引发新一轮的物价持续上涨。降低对于外需的过分依赖,并不意味着排斥中国经济融入到全球经济体系中,国际经验表明,汇率升值也可能并不会显著影响到这个进程的推进,因此,加大对于相关领域产品的进口、适度扩大对外直接投资、促进消费需求的提高都是值得强调的政策举措。
第三,客观看待对外直接投资。从国际收支平衡的角度看,重流入轻流出的外汇管理体制放大了人民币升值的压力,适度扩大对外直接投资,配合中国的经济结构调整,都是必需的政策备选手段。国家外汇投资公司的初期投资失利、以及围绕港股直通车的争议,显现出对这个问题的把握角度的差异。一些反对港股直通车的学者,担心港股直通车的推进会给中国的资本管制形成巨大的缺口,实际上是对整个内地参与国际资本市场交易缺乏实务了解基础上的担忧,实际上,基于现有的资金流动的监控体系,港股直通车完全可以实现完全封闭的从内地资金换汇并且汇出、海外投资市值波动等的严格监控,外汇监管机构可以随时从金融机构监测流出资金的规模、方向、海外投资的市值波动等等,也可以自主控制流出资金的规模和门槛,因此所谓形成资本管制巨大缺口的担忧并不存在。但是,从宏观平衡角度,这种适度的资本管制放松,有利于平衡国际收支,减缓内部平衡的压力。
第四,放松对于一些行业的准入管制,打破垄断行业的准入限制,鼓励服务业等的发展,鼓励居民从农村向城市的转移,在此基础上,以更为灵活的方式放大人民币汇率的波动幅度,同时也给予人民币更为灵活的升值空间,使得人民币可以更为灵活主动地根据美元等国际货币的汇率波动灵活波动,因为汇率升值受损的出口部门,其就业等损失可以通过财政扶持、以及从出口部门转移到内需部分特别是放松管制之后的服务行业来吸收。
灵活的汇率波动对于抑制通胀的积极意义,以及灵活性相对缺乏的汇率波动体制带来的资产价格的大幅波动、货币政策的被动性、出口部门的过分扩张、外汇储备的大幅上升等等,已经得到充分的讨论,在此不必赘述,当然汇率更为灵活的波动之前,汇率风险的管理工具的培育、企业和金融机构汇率风险管理能力的提高,也应当是整个经济结构调整和改革的重要组成部分。
从目前的物价形式看,可以说目前仍处于通货膨胀的早期,来自中国经济内部的价格压力还没有充分显现,但上述因素的存在甚至强化的风险显著存在,如果不及时推动结构调整,价格上行压力将从上游产品传递到下游产品,从生产资料传递到生活资料,形成价格全面上涨的态势。从2007年3季度的数据来看,由于通胀率大幅攀升,实际消费率已经出现了放缓的迹象,为了避免通货膨胀对货币购买力的侵蚀,居民储蓄分流的速度也在加快,2007年10月份居民储蓄存款增长率已经回落到3.7%的历史低点。居民资产结构转换引起的“脱媒”过程首先对中小银行的流动性管理带来很大压力,如果这一过程持续,即使在总体流动性充足的条件下,部分中小银行依然可能面临支付困境。
货币对冲政策操作的依赖,从另外一个角度看,实际上可以归结为宏观经济的外部失衡,本来应当用外部的政策工具来解决,但是因为内部结构调整进展的制约,实际上采用了内部政策工具来平衡,也可以说是内部部门承担了宏观经济失衡的压力。这种政策操作的负面效果会日益明显。如果继续坚持这种货币对冲依赖型的政策操作,政策冲突会日益显著。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蒙代尔近期一直在中国呼吁人民币不必升值或者灵活的波动,强调为整个经济体系提供一个稳定的“锚”的重要性。不过,从当年获得诺贝尔奖时期的蒙代尔及其当时的理论的政策含义,到当前呼吁人民币汇率无需升值的蒙代尔,我们似乎看到了两个不同的、相互有些矛盾的蒙代尔: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时期的蒙代尔,强调的是一种政策工具达成一个政策目标,外部的失衡用外部的政策工具例如汇率等来解决,我们的政策推论就是汇率的灵活波动和适度的升值,这显然与当前蒙代尔的政策建议是矛盾的。从理论框架的严密性上,我更倾向于相信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时期的蒙代尔的理论框架及其政策含义。否则,在2008年我们可能会面临更为剧烈的政策冲突,从2007年底相关部门严格限制银行放贷的举动就是一个苗头,这实际上是计划色彩十分浓厚的政策工具,实际政策效果存疑,因为目前越来越多的银行是上市银行,只要有充足的资本金要求、相对严格的风险管理和充足的资金供给,信贷的扩张就难以抑制,只不过表现形式会出现变异而已。利率政策也可能面临类似的问题。随着中美利差的反转,通过加息来抑制国内通胀压力同时保持人民币在目前水平稳定的难度加大,利率提高可能引起更多境外资本流入,经过银行体系放大的流动性过剩可能继续显著;其二,国内信贷空间由于外汇资产的大量流入受到挤压,由于需求主要由出口主导而并非投资,针对金融体系的信贷紧缩在减少一部分当期需求的同时也抑制了下期的供给,近期出现的PPI的反弹就可能是前一阶段信贷控制的结果;同时对于国内信贷的紧缩也对外资的流入提供了充足的市场机会。
自2005年7月调整人民币汇率以来,人民币兑美元始终在一个相对不大的区间内波动,累计升值幅度约为10%。因此从下一步发展的思路上看,需要综合考察人民币的名义汇率和实际汇率,同时推动人民币名义汇率和实际汇率在可控程度内的升值。根据有关机构最近发布的测算,如果人民币升值10%,进口石油、大豆(4721,97,2.10%,股票吧)以及猪肉等的价格都会迅速下降10%左右。
由于结构调整政策的推进需要一定的时间,同时汇率等政策从实施到取得预定的政策效果在传导上存在一定的时滞,因此短期内适度紧缩的“组合型”货币政策选择作为过渡性的政策举措。仍然在一定程度上有其必要性,这包括温和的利率调整、一定范围内的控制价格举措以及流动性紧缩政策,对于商业银行放贷的窗口指导等可能在短时期内继续成为一揽子调控措施的组成部分,但是,不能对这些政策成本日益增大的政策操作工具形成新的依赖。
与中国同样被视为所谓“金砖四国”的印度,在宏观政策上在近年来同样面临与中国类似的挑战,不过,印度的货币政策调控有值得参考和借鉴的地方。在与中国类似的货币政策环境下,2007年1月底,印度的通胀加速上升至6.7%,其推动因素也主要是食品价格的上涨,在综合判断各种因素之后,印度央行的反应是将银行的现金准备金率上调100个基点,将政策利率上调50个基点,并允许卢比在一周时间内升值近9%。此外,印度政府还削减了部分进口产品的关税和税率。采取这些政策举措后,印度的总体通胀在近几周逐渐下降到4%以下。
因此,要防范全面的通胀,防范经济过热,就必须要摆脱当前对于成本日益加大的货币对冲的依赖,转向更为坚决的经济结构调整、经济体制改革,特别是更为灵活的汇率制度和更为积极的推动内需增长的政策举措。从这个意义上说,我更期望2008年的政策基调是结构调整迅速推进的一年,是相关领域改革积极推进的一年,也是在此基础上通胀得到良好控制的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