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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拯救欧元：为梦想和荣耀而战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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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2-6 10:48:00 |
11月28日，欧盟财长布鲁塞尔会议前夕。德意志帝国光荣和梦想、苦难和辉煌最著名象征-柏林勃兰登堡门前，面对德国公众和众多记者，波兰外长情绪高亢地向德国人民和领导人发出最强烈呼吁：“请你们立刻采取决定性行动拯救欧元！我不想让大家联想到波兰特殊的地缘和历史，然而，我想告诉德国朋友们：如果说过去我们最害怕你们采取行动，那么今天我们最害怕你们不采取行动！”
第二天，我到法兰克福参加德国中央银行、欧洲中央银行和货币金融机构官方论坛联合举办的一系列会议，波兰外长史无前例的激情喊话依然回荡在许多与会者心中，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话题焦点。为什么波兰外长会如此强烈关心欧元的生存？欧元的生存和崩溃对整个欧洲尤其是东欧究竟意味着什么？会议期间，我询问波兰中央银行欧洲整合部的负责人Pawel Kowaleski先生。他说：“我想欧洲以外的朋友很难理解为什么我国外长会如此强烈呼吁德国拯救欧元。对于欧元区所有成员国和欧洲所有国家来说，欧元的生存或毁灭不是一个简单的货币金融和经济问题，它与欧洲的命运息息相关，熟悉欧洲历史的人很容易理解这一点，也就很容易理解为什么波兰对欧元寄予如此厚望。我们渴望一个稳定和强大的欧元，我们渴望加入一个稳定和强大的欧元区，我们希望最近几年就能够加入欧元。我主管部门的职责就是全力促进波兰加入欧元区。然而，如果欧元区成员国不能以高度团结的精神，尽快采取决定性行动摆脱危机，并吸取过去12年的经验和教训，波兰就会重新审视加入欧元区的计划。当然，我们对此将会非常失望和沮丧。”尽管他没有提及地缘政治和国家战略，但我明白他的意思。众所周知，波兰地处两个大国之间。夹缝中生存的历史并不轻松愉快，曾经多次被邻国侵略和瓜分。冷战结束之后，波兰义无反顾地投身西欧怀抱，先后加入北约和欧盟，成为欧洲政治和经济整合最坚定的支持者之一。
1999年欧元诞生，被普遍欢呼为欧洲人民最辉煌和最成功的历史性壮举，它开启了人类货币历史的新纪元，首次创造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超主权货币，它集中体现了二战之后欧洲和解的最高成就，它甚至凝聚了欧洲大陆千年历史的光荣和梦想。查理曼大帝、拿破仑和希特勒都梦想创造一个统一的欧洲。他们纵横欧洲大陆，挥舞刀与剑，激荡出一幕幕血与火的惨烈活剧，却没有实现欧洲统一的伟大梦想。恰恰相反，无数战争尤其是两次世界大战的血腥毁灭，让欧洲几乎跌入万劫不复之深渊。痛定思痛，欧洲人民开始重新深刻反思他们的生存方式，决心彻底摆脱战争和死亡的魔掌，以和平、经济、金融和货币为基本元素，来重新规划欧洲的未来。首先是1956年《罗马条约》重建欧共体，成为欧洲共同市场的先声；随之是1963年德法两国签署著名的《爱丽舍宫协议》，宣布永远化干戈为玉帛，扫除了欧洲整合的最大障碍；此后，欧洲经济货币联盟（EMU）和单一货币构想迅速成为欧洲尤其是德法四代政治家的优先目标。
经济货币联盟和单一货币自始至终都不是一个纯粹的经济目标，它只是欧洲最终实现政治整合的第一步，它寄托了欧洲人民和政治领导人的多重目标。根据著名的《根舍报告》（1988年，时任西德外长根舍给政府提交一份秘密报告，从国际战略角度极力推动西德政府创建单一货币），单一货币至少希望实现三大目标：（1）降低欧洲对美元霸权的依赖；（2）永久性地强化欧洲汇率机制，从而进一步促进和强化欧洲单一市场之运作；（3）以单一货币为手段，促进欧洲的政治整合和吸引周边国家加入西欧大家庭。
自1960年代开始，单一货币的创建历史可谓是风雨兼程，历尽艰辛。从1960年代初期西德马克首次升值到1971年8月15日布雷顿森林体系崩溃的10年时间里，美元霸权、马克崛起、英镑衰落和法郎动荡算是主旋律，一方面，欧洲各国对日益嚣张的美元霸权和美国政府肆无忌惮的通货膨胀政策忍无可忍，不断将大量美钞兑换为黄金，美国则以撤出军事基地和其他手段相威胁，试图迫使欧洲各国“心甘情愿”持有大量美钞，为美国的财政赤字和国际收支赤字买单。国际战略考虑和冷战威胁确实让德国“相当听话”，尽力克制住将美钞兑换黄金的欲望，另一方面，西德经济和马克的迅速崛起却让法国和其他国家深感不安，他们最担心的“德国主宰”幽灵又开始在欧洲上空盘旋。摆脱美元霸权、遏制和“管理”德国重新崛起，迅速成为欧洲尤其是法国政治家的中心课题。
1971年布雷顿森林体系崩溃，欧洲货币体系立即陷入混乱的漩涡。法郎、里拉、英镑相继大幅贬值，马克则大幅升值。混乱的货币局势和动荡的货币汇率，成为欧洲单一市场有效运行的最大障碍，成为欧洲经济稳定增长的最大威胁。很快，以西德马克为“锚货币”的欧洲货币体系开始浮出水面，并迅速从所谓“蛇形浮动汇率机制”进展到“欧洲汇率机制”（ERM），本质上形成了以西德马克为中心的货币体系和货币区，单一货币的雏形越来越清晰，“欧洲货币单位”应运而生，是为单一货币之前身。
然而，最终刺激单一货币成为现实的主要事件却是德国重新统一。苏联崩溃和东欧解体让世界主要政治家始料未及，手忙脚乱。当时欧洲政治舞台的四大主角是西德总理科尔、苏联总书记戈尔巴乔夫、法国总统密特朗和英国首相撒切尔。注定要改变欧洲和世界历史的伟大事件突然降临，四大主角自然是“各怀鬼胎”。面临德意志重新统一“千载难逢”的伟大历史机遇，科尔怎么能够抑制住成为德国民族英雄的内心激情？他毫不犹豫地开始全力推进德国统一。以史为鉴的法国总统密特朗和英国首相撒切尔陷入两难困境：一方面深深忧虑重新统一的德国再度主宰欧洲，甚至成为下一次欧洲大战的发动者，一方面又深深知道德国重新统一势不可挡。他们别无选择，唯一的战略就是“管理”德国统一（“管理德国统一”是密特朗发明的战略术语）。如何管理呢？那就是迅速创建单一货币，以一个超主权货币和超主权中央银行来“遏制”德国或者说将德国牢牢“捆进”欧洲大家庭。超主权货币和超主权中央银行将极大地约束德国支配欧洲的权力和能量，超主权货币和超主权中央银行将迫使德国和其他成员国共同分享治理欧洲的权力，超主权货币和超主权中央银行将让欧洲各国共同管理德国的“核武器”（密特朗形容德国经济能量和马克货币影响力的“术语”），确保欧洲不再受德国支配，确保欧洲不再爆发战争。
追溯这一页令人心惊神荡、叹为观止的历史，我们就能够清晰地认识到，欧元自始至终就是一个宏大的政治工程，它不是欧洲货币、经济、金融自然演进的结果，也不是货币专家和经济学者的巧妙设计，它是错综复杂的国际和国内政治力量交互作用之结果。欧元的成功取决于政治谋略的高超，它的危机源于政治设计的缺陷，它的生存必然还要取决于政治决策的英明和果断。
欧元诞生前11年（直至2010年），可以说非常成功，没有多少人想到它会陷入深重危机，更没有多少人会相信它有可能崩溃。欧元刚降生，就立刻成为全球第二大货币，与第一大货币美元的汇率，迅速从1欧元 = 0.8美元升值到10欧元=1.6美元。从全球钞票流通量上看，欧元甚至超过美元。欧元之诞生为欧洲单一市场、金融服务业和实体经济之发展注入新的活力。2008年全球金融海啸爆发，欧洲中央银行及时为金融市场提供流动性，赢得举世赞扬。当时许多人以为，假若没有欧元和欧洲中央银行，金融海啸必将给欧洲金融体系以重创。想不到，只过了三年，欧元竟然成为欧债危机的“罪魁祸首”和“众矢之的”！人们几乎情不自禁地将欧债危机等同于欧元危机。
欧债危机就是欧元危机吗？二者究竟是什么关系？此一重要问题可分两个侧面来分析。第一个侧面：欧元单一货币乃是欧债危机酝酿和爆发之根源。顺理成章之结论就是：假若没有欧元，则不会有欧债危机（或者至少不会如此严重的传染效应）；欲解决欧债危机和避免类似危机未来发生，则最好取消单一货币和解散欧元区。第二个侧面：单一货币不是欧债危机之根源，债务危机另有根源。尽管如此，债务危机亦表明单一货币无法运行，至少无法依照目前模式运行。相应结论就是：摧毁单一货币绝非解决债务危机之良方，亦无法保证类似危机未来不再发生。相反，改革单一货币区之运行机制和治理结构，强化单一货币区之货币、金融和财政监督机制，尤其是深化欧元区之金融、财政和政治整合，才是解决危机之准确路线。若从地缘政治上来划分一个观念地图，则美国和英国大体持第一说，德国、法国、北欧和东欧多数国家持第二说，深陷危机的南欧诸国和世界其他国家则在二说之间摇摆不定，莫衷一是。
要从理论上穷根究底，两大学说皆可以长篇大论，此非本文任务，暂且按下不表。须知自从1960年代欧洲各国开始迈向单一货币漫漫征途之时，即有两派观点之激烈争论，至今尘埃未定，依旧左右着挽救危机和拯救欧元之战略、策略和政策。第一派观点为法国人所首倡和力主，认为货币联盟和单一货币必将极大促进欧盟经济和政治整合，所以应该全力推进货币联盟和单一货币。我们可以称之为“货币金融学派”，即单一货币和货币联盟优先政治和经济整合。第二派观点为德国尤其是德国富有传奇色彩的中央银行（Bundesbank）所倡导和力主，坚持认为政治和经济整合为货币联盟和单一货币之前提，必须首先全力推进政治、经济尤其是财政整合，然后方可有可行的单一货币和货币联盟。我们可以称之为“政治经济学派”，即政治经济整合预先货币联盟和单一货币。此两派观点之激烈交锋，是全部欧元历史之主旋律。熟悉经济思想史的人当然明白，此两派论点都能看到蒙代尔最优货币区理论之“影子”。
很大程度上，1999年欧元诞生和欧元区随后的快速扩张，是“货币金融学派”取得的辉煌胜利，尤其是1990年德国谋求统一之时，号称“欧洲战略家”的密特朗迫切期望以货币联盟“遏制和捆住”重新统一的德国，科尔则将国家统一置于最优先地位，所以就连德意志中央银行也不得不服从国家统一之“大义”，接受密特朗快速实现货币联盟和单一货币之要求，所以德国宣告统一后不久，《马斯特里赫特条约》就应运而生。尽管依照德国“政治经济学派”之观点，欧元区财政和政治整合远远没有达到要求，然而欧元降生已经势不可挡。德国人从《马约》里所赢得的胜利主要是两条。一是定下欧元区成员国财政政策的两条“红线”：年度财政赤字不得超过GDP的3%；国债总规模不得超过GDP的60%。二是坚持欧洲中央银行继承德意志联邦银行之政策哲学，拒绝挽救成员国金融危机。
债务危机爆发之后，德国人恍然大悟，发现自己赢得的《马约》两条金科玉律远远不是最后的胜利。欧元创生10年来，许多成员国（包括法国在内）早就“跨越”两条红线，德国人却只能听之任之，无能为力，终于酿成债务危机。他们深深后悔当年没有定下严格的惩罚机制，以严惩那些肆无忌惮挥霍无度的成员国。与此同时，深陷危机的成员国却一再呼吁德国人慷慨解囊，挽狂澜于既倒，一再呼吁欧洲中央银行无限制印刷钞票，学习美联储“量化宽松”，大举购买他们那些被连续下调评级的主权债券。德国人至今强硬拒绝如此“蛮横无理”之要求。然而，他们承受的成员国内部指责和国际压力却越来越大，因为英国、美国和世界许多国家也都在跟着“喊话或起哄”，希望迫使德国人放弃“顽固”立场。
明白了上述“货币金融学派”和“政治经济学派”之激烈交锋，我们就能够很清晰地理解挽救欧债危机和拯救欧元所面临的基本困境。
德国总理默克尔的策略路线是“八字真言”：紧缩、减债、修约、放权。紧缩，就是深陷危机之各国必须采取切实可行的财政紧缩措施；减债，就是危机各国必须制定可行的减赤和减债计划；修约，就是修改欧元区经济货币联盟（EMU）的一系列条约，以强化欧元区内部的财政和政治整合，尤其是要制定严厉的惩罚措施，对那些肆无忌惮的高赤字、高债务国家施以铁腕处罚；放权，就是欧元区成员国必须大幅度放弃财政主权，以建立欧元区统一的财政转移支付机制、惩罚机制和危机救助机制。
与此相对应，法国总统萨科齐也有“八字真言”：发债、干预、维权、增资。发债，就是欧盟或者其代理机构（譬如欧洲金融稳定基金EFSF）发行欧债统一债券（ＥＵＲＯＢＯＮＤ），以筹集危机救助资金或者部分取代危机国家之主权债务。前不久欧盟发表绿皮书，宣布了一篮子发行统一欧债计划，背后主要支持者正是法国，却立刻遭到德国总理默克尔和财政部长朔伊布勒的断然拒绝。干预，就是强烈要求欧洲中央银行立刻履行所谓最后贷款人功能，无限度购买危机国家债券，给市场提供流动性，以遏制危机进一步恶化和蔓延。维权，就是拒绝大幅度向欧盟移交财政经济主权。法国政界有一股强硬反对让渡国家财政经济主权的势力，那就是著名的“戴高乐主义者”。萨科齐为捍卫总统宝座，自然不敢公然得罪“到高乐主义者”。增资，就是大规模增加欧洲金融稳定基金（EFSF）之资金规模。10月27日欧盟峰会决定将该基金规模从之前的4400亿欧元提升到1万亿欧元，正是法国之主张。然而，一个多月过去了，EFSF之增资前景却愈加暗淡。
比较默克尔和萨科齐两位领袖的“八字真言”，就不难看出他们之间的巨大“鸿沟”。如何尽快跨越鸿沟，达成妥协，正是欧洲两大领袖目前面临的最紧迫任务，也是全球翘首以待的大事。
我将德国总理默克尔、德意志联邦银行和其他政治家的策略概括为“悬崖勒马”。他们坚持原则，选择等待，一直要“逼迫”其他成员国“乖乖”接受德国条件之后，才有可能在最后一刻果断出手。历史经验表明，德国策略往往奏效。到最后关头，其他成员国都会听从德国指挥。说到底，今日欧洲经济，就是德国主导的经济，今日欧洲就是一个德国主导的欧洲。我多次到欧洲访问，那里的朋友们总是提醒我，千万不要低估德国经济。可不是吗？尽管其他国家深陷危机，2011年德国经济增速将达到3%！失业率持续下降。圣诞节期来临，德国人民的购物热情空前高涨，消费信心指数显著上升。难怪连英国《金融时报》也发文感叹：德国人对南欧各国的危机难以感同身受，他们的问题竟然是：危机在哪里？难怪总理默克尔镇定自若，任凭各国拼命喊，“老娘”稳坐钓鱼台。默克尔八字真言，还可以简化为“德国三原则”：第一、欧洲中央银行不能无限制入市购买危机国家债券。第二、不能发行统一欧债，至少在财政整合机制完成之前不能。第三、危机各国必须拿出认真可行的财政改革方案取信于民，取信于市场。
德意志联邦银行的态度尤其强硬，尽管它目前只是欧洲中央银行的一个成员，却依然对德国的货币、金融和经济政策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力。该行新任行长魏德曼（Jens Weidmann）曾经担任默克尔的经济顾问。11月30号晚上，魏德曼为Bundesbank-OMFIF第一次经济学家会议与会者举行晚宴。我向他提出两个“颇为鲁莽”的问题：第一、外媒大肆报道，说欧元区各国政府和公司都在为欧元崩溃做预案，欧洲中央银行和德意志联邦银行有没有为此做预案？第二、全世界和欧元区其他成员国都在呼吁德国果断出手，有人说德国人采取“悬崖策略”，迫使其他成员国就范，此话是否当真？魏德曼的回答直截了当。第一、我们坚信欧元不仅会生存下去，而且会愈来愈强大，我们每天都在为此努力，怎么会为欧元崩溃做预案！第二、德国人从来不会“迫使或强迫”其他成员国做什么，我们所坚持的原则，符合欧元区各国的共同利益和长远利益，我们正在共同为此奋斗！
如论如何，欧债危机还会持续下去，也许最坏的日子还没有到来，或者很快就会迎来最困难、最危险的时刻！然而，从大历史、欧洲政治和国家政治的大视野来观察，有三点结论异常清晰。第一、德国不会让欧元区崩溃（法国自然亦不会）。第二、德国的“悬崖勒马”策略和“八字真言”路线符合欧元区长远利益，必定奏效。第三、欧元诞生是一个伟大复杂的政治工程，欧元的生存和成长壮大，将是一个更加伟大复杂的政治工程。挽救危机和拯救欧元，是为欧洲的梦想和荣耀而战斗。任重而道远，曲折而光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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